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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香港生活接近 40 年的 Anthony 是愛車之人,自幼鍾情超跑,閒時周末會 Morning Drive,與車迷同好享受在馬路奔馳的快感。一次偶然的機會,他得到「US8964」車牌,並將它掛在心愛的保時捷 Boxster 上,這個車牌對他有多重意義。2022 年 6 月 4 日晚上,他決定試一次「社會實驗」,駕車遊走銅鑼灣維園外圍。他對《Yahoo 新聞》記者說,那夜吸引到大眾目光是預料之內,但萬料不及的,是警方的高調截查,往後兩年六四的密切注視,以及過去一年承受陌生人的滋擾和恐嚇。
2024 年 6 月 4 日,Anthony 連續第三年駕車出港島,駛至東區走廊時遭警員截查,被至少 20 名交通警及便衣探員包圍。及後,他已決定那是最後一次,之後不會再於六四晚上開車。然而,之後一年間,他和家人持續被人恐嚇和警告,牽連至職場、學校,甚至長輩所住的公屋單位。他 6 歲的女兒被假冒家長的陌生人投訴在學校散播危害國安言論,太太在職場被投訴,一家居住的大廈所有單位都收到詳列其個人資料的匿名信。他說:「我無諗過,我做呢樣嘢,後果會演化到咁樣,咁複雜、咁 serious,亦影響晒屋企人,影響埋個小朋友,呢樣嘢真係始料不及。」
曾追問警方:「我係咪唔揸得呢個數字?」
這種不安的氣氛持續至今年 5 月,到了 6 月,Anthony 決定轉讓「US8964」車牌。上月他接受專訪時以為車牌過戶事宜已辦妥,但臨近離港赴英前夕,他才獲運輸署告知手續未完成。這個車牌是他 2019 年申請的不同車牌其中之一,而拍賣會上沒有人競投,最後便落到他手中。回想過去幾年的經歷,Anthony 說他是用自己的方式悼念六四,駕車兜圈其實並不特別,他也多次追問警方,問題是否出自車牌的一組數字,「去到第三年我都問緊呢個問題,咁其實我係咪唔揸得呢個數字?」惟至今沒有獲得答案。他坦言,這場風波是他不曾想像過,亦未料後果會演化至此,形容禍及家人令他感到最內疚。
「好多香港人呢幾十年來,都會出去維園。」
這場風波源自 Anthony 口中的「社會實驗」。他 2021 年初開始使用「US8964」車牌,一直相安無事,到翌年 6 月 4 日,他決定駕車出銅鑼灣,「攞個車牌出去做『社會實驗』,睇吓啲人有咩 feedback 囉,睇吓大家會唔會都留意到,而原來真係有人留意到。」問到這件事的意義和目的,他坦言就是希望悼念六四事件:「以前我哋嗰輩,一路以來 6 月 4 號都會有晚會㗎啦,不過依家就話唔得。香港人不嬲適應力都好強㗎嘛,你話唔得,我咪用自己方法去悼念,因為我覺得呢件事係好重要,亦都係唔應該忘記嘅日子。」他續說:「唔只我啦,好多香港人呢幾十年來,都會出去維園。咁我換個方式,你話唔入得維園喎,我喺維園外面囉,兜幾個圈咁囉,其實無乜特別。」
他覺得不甚特別的行動,卻被警方盯上,更高調執法。Anthony 形容:「警方用比較荒謬嘅理由,話我改裝煞車系統、凸字車牌、死氣喉太大聲」。之後 2023、2024 年六四晚上,他出車也遭警方截停介入,甚至安排拖車拖走檢驗。《Yahoo 新聞》去年曾就拖車事件向警方查詢,警察公共關係部當時稱,就傳媒查詢的車牌號碼,沒有資料可提供。但 Anthony 形容「事不過三」,決定今年六四不會再駕駛,較早前亦將整部跑車運送至英國。
騷擾持續一年 牽連全家
這種「一年一度」的折騰,卻在去年六四後演變成日常的恐懼。Anthony 妻子工作的地方,接獲大量匿名投訴信和電郵,投訴她操守有問題。他為太太的遭遇抱不平:「比較熟悉佢嘅同事同上司都形容事件無稽、唔合理」。他們一家三口的住址,亦被滋擾人士掌握,「寄匿名信畀全棟大廈所有單位,全名、個人資料出晒,話要小心,開頭係我,之後我父母、岳父岳母、我個女嘅個人資料都被披露」。他不禁問:「你哋想點呢?」,並且懷疑「應該係好擔心我再喺六四出車」。
連往內地公幹的舅仔也遭殃,過關時卻被公安扣查兩小時。Anthony 說:「全部問題都係圍繞我,『你有無同姐夫聯絡,知唔知佢嘅行蹤,同佢熟唔熟』,不斷問關於我嘅嘢」,他形容「冇想像過牽連咁遠」。他本人亦收過恐嚇信,「內容係列出我嘅個人資料,話會考慮將我資料報國安、報公安,會投訴屋企人」,「有四大長老住公屋,就恐嚇被人投訴到冇咗間公屋」,「又話會恐嚇兄弟姐妹,出入可能有影響呀」。
他分享太太收過的一封匿名信,內容指控他「揸住架 8964 跑車,自命民主鬥士周圍溝女,搞婚外情」、「搞大人哋個肚,仲借咗人廿萬唔還」、「叫你老公快啲還錢」。面對人格謀殺和抹黑,Anthony 一笑置之。
無理指控甚至牽連至他的 6 歲女兒。有心人假扮同班同學的家長,「投訴我個女喺學校散播危害國安言論,話佢同同學仔講」,並將匿名信寄到校監、校長、主任等。他說,校方認為有學生遭到恐嚇情況嚴重,遂決定報警,校方其後亦查證過,沒有該名家長。
記者問 Anthony 會否覺得禍及家人,他說:「好明顯係!(有沒有內疚?)有內疚,因為冇預計過咁嚴重。因為我覺得,有啲嘢自己上身,自己做嘅都要負責,但呢樣嘢真係始料不及。」會否形容為無妄之災?他則說:「又唔會咁諗,因為 Day 1 係我選擇將呢個車牌掛落架車度,我自己揸出去,我又唔可以話,係個天跌個花盆落嚟。但我無諗過,我做呢樣嘢,後果會演化到咁樣,咁複雜、咁 serious,亦影響晒屋企人,影響埋個小朋友,呢樣嘢真係始料不及。」
移民離港 忐忑不捨
本文刊出之時,Anthony 已攜女兒抵達英國。現年 39 歲的他形容,就當為人生下半場開展新一頁。他說,移民這個想法已醞釀近 5 年,主要與香港整體政治環境變化有關,希望為女兒提供較適合的學習環境。他有一些親戚早已移居英國,但他受訪時坦言憂慮在英親友會否受牽連,「懸紅 100 萬帶去領事館,嚇都嚇死」。他最怕影響其他人,又不知怎樣幫忙,而要離開土生土長的香港,內心充滿不捨和忐忑。他最後表示,感謝多年來陪伴的朋友,「感激呢幾年遇到好多非常好嘅車友,每一位我都記得好清楚」。他又難忘在馬路上偶遇、向他打招呼和拍照的路人,這些回憶會烙印在他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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