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蹤的中國女碩士：非法拘禁變好心收留？山西尋親案的拐賣與性侵疑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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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中國徐州豐縣八孩鐵鏈女的事件尚未完全淡出公眾視野，事發3年後，中國又出現一起山西女碩士被「收留」13 年（一說15年）的新聞，明明案件可能涉及嚴重的人口拐賣、強姦、非法拘禁等罪行，警方報告卻將該名女性狀況寫成「被村民收留」，儘管涉案村民張某已被刑事拘留，此案仍再度點燃中國輿論場，延燒至對拐賣人口與性侵等刑罰，以及精障族群權益改革的熱烈呼求。

在中國延燒多日的「山西女碩士案」，事發於今年11月20日一場常見的「尋親之旅」，抖音博主「小核桃」聯繫到尋親志願者朱玉堂，希望能幫助她的二嬸「卜女士」找回家人，小核桃最開始的訊息透露出，這位卜女士至今沒有落戶當地，也沒有社會福利保障。

多年來，中國存在嚴重的人口販運問題，80年代前常見於農村，90年代改革開放後都市也成為人口買賣犯罪地，不少婦女兒童遭拐賣至遙遠地區，下落不明。再加上屢有被送養海外的華裔人口返回中國尋親，近年無論官方或民營媒體或社群平台都活躍著大量尋親節目，或類似朱玉堂的「尋親志願者」自媒體和組織，協助各地人們尋找血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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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親者的圓滿任務？

11月25日，志願者朱玉堂在抖音發佈影片，她們一行人見到了身處山西省和順縣青城鎮石疊村的卜女士，影片中表示：「（卜女）狀態非常差，啥也說不清楚」。根據影片，卜女士衣服破舊，頭髮凌亂，面容蒼老憔悴。當晚，朱玉堂等人將卜女士接到和順縣城，經過兩個小時的溝通後，卜女士準確寫出了自己的父母、哥哥、大學導師和大學友人的姓名，而後警方隨即聯繫到了其父和哥哥，並透過DNA確認了關係。

11月30日，卜女士帶著自己生的兩個孩子，返回了位於山西省晉中市榆次區的卜家中，見到了自己的父親。根據抖音影片，卜女士最初對自己的父親有點排斥，但當父親拿出珍藏多年、卜女就讀碩士期間的眼鏡給她戴上，她欣然接受，至此似乎是一場非常圓滿成功的「尋親行動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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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續報導顯示，卜女士1979年生，現年45歲，大學和碩士均就讀於燕山大學工程力學系，2008年碩士畢業，人生本應前途無量。但根據卜女哥哥受訪時表示，卜女士報考博士過程不順受到刺激，遭診斷為精神分裂（現稱思覺失調症），而後卜女於2010年年初某天早上突然從家中失蹤。卜家人四處找尋也報警處理，但此後10多年都沒有下落。

如今拼湊事實，卜女士失蹤期間，似乎一直住在距離她家僅180公里的青城鎮石疊村，並與現年46歲的村民張某一起生活，兩人育有一兒一女，分別是12歲和8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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卜女士與家人團聚之初，中國各界將此事視為一場成功的「尋親行動」而大肆宣傳，《山西新聞網》法治頻道12月2日報導〈和順縣公安局：用行動詮釋責任 以服務溫暖人心〉這麼寫：

「2011 年，青城鎮石疊村村民張某收留了一名精神疾病女子，後二人組建家庭，並生育一兒一女，在和順縣公安局人口中心和青城派出所的共同努力下，為其解決了兩個孩子的戶口問題，由於該女子無法正常交流，說不出來歷，民警多次去其家中了解情況，採集血樣，同時進行全國人口比對，辨認了 300 多條人員信息，但卻一直未能確認其身份，十幾年來，和順縣公安局幫助其尋找家人的工作從未放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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▌警情通報惹眾怒，「收留」的故事疑點

但是，和順縣公安局的稿子刊發一日後迅速被刪除。接下來張某還帶著卜女士多次出鏡，甚至準備在抖音「直播帶貨」，直到12月3日事件迎來轉折。當天，和順縣公安局發佈警情通報：

「經過初步調查，卜某於2011年5月從家中走失，後被山西省和順縣青城鎮居民張某收留，相關情況正在進一步核實調查中。」
連續兩次官方通報加上媒體分享熱度，警覺性高的網友開始察覺異樣，質疑為何警方沒有提及卜女士的精神障礙，而張某與一名走失的精障女性發生性行為，更可能涉嫌強姦等犯罪問題。同時，更多網友對於警方將張某的行為稱為「收留」感到非常震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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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留」二字掀起波瀾早已不是第一次，近年曝光的婦女遭拐賣事件中，最常見的說法就是「農村男子收留精障女性」，過去五年就有不少案例。例如2019年山東方洋洋事件，因無法生育而遭夫家虐死的方洋洋，她的母親也是「被收留」的智能不足女性；而在2020年布依族千里尋親記、2022年徐州八孩鐵鍊女案，再到此次的山西女碩士案，許多官方媒體與自媒體最開始都使用「收留」二字，描述這些無行為能力女性莫名與農村男子結婚的故事。

但隨著輿論發酵，12月10日，和順縣聯合調查組終於發佈通報，表明村民張某涉嫌強姦罪，已被公安機關採取強制措施，不過卻說初步調查「未有證據證明張某涉嫌拐賣卜某」，而非法拘禁罪的嫌疑也沒有查實。根據警方聲明和後續鄰居訪談中，還將張某形容為「顧家的老實人」，警方也說卜某「常獨自外出購買零食，未發現其離村出走的狀況」，表示卜女並沒有受到強制拘禁。

事實上，尋親求助人「小核桃」正是張某的姪女，她也透過直播駁斥拐賣一說，表示卜女士到張家之前，曾在村裡的橋洞被一群光棍強暴。被她稱為「二嬸」的卜女士流浪到他們家後，張家人也曾報警，10多年間不斷幫她尋親都沒有尋獲。小核桃強調，二叔張某也把卜女「照顧得很好」，「她也有清醒的時候，問問她清醒的時候為什麼不走」，她甚至說卜女「為何畢業31年都沒有工作，因為她是一個對社會對國家無用的人！哪個單位會用一個精神病患者，如果不是我二叔收留，她現在死活都不知道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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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小核桃為二叔護航的說法很快遭到一一檢視批評，例如當張家與警方不斷強調，持續幫卜女尋親10多年都沒有找到，那為何志願者只花了不到2小時，就能讓卜女清楚寫下親友資訊並迅速成功連繫？再者，卜家居住的晉中市榆次區與張家住的青城鎮石疊村，兩者不僅同樣位處山西省，實際距離也僅180公里，為何會遍尋無果？此外，官方報導也寫到警方曾登門幫卜女抽血，而中國早在2000年代初期就建立失蹤人口基因資料庫，若卜家、張家與警方真的積極尋親，理當早就比對成功。

卜女實際待在張家的時間長短，也成為另一破口，根據卜家說法，卜女是在2010年年初走失，至今將近15年。影片中可以看到，卜家懸掛的紅布條也寫著「歡迎走失十五年的妹妹回家」；而小核桃也在抖音直播說過，清楚記得自己11歲回村時見到二嬸，還說「張家給吃給喝照顧了15年」，然而警方通報卻說卜某是在「2011年5月從家中走失」，無法兜攏的1年多時間，也引人疑竇。

或許最讓網友震驚的一點在於，卜女其實經歷過大大小小的人口普查，包含疫情期間鋪天蓋地的核酸檢測及採血入庫，她的兩個孩子也有登報戶口，但卜女在青城鎮一直都是沒有戶籍的「黑戶」。對比疫情期間城市群眾遭遇的頻密監控，卜女的黑戶身分也令人質疑，鄉村警力與戶政為何能對不明人口加以包庇。

至於卜女是否受到良好照顧，也需要打個大大的問號。卜女家人後續受訪指出，醫生診斷卜女有嚴重的營養不良，在營養不良症狀緩解之前，不適合進行精神相關治療。而根據網友揭露，卜女可能前後至少生育過6個子女，當中2個夭折、2個送人，僅有2個留在身邊，但真實狀況不得而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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▌別再用「收留」掩蓋「強姦」

山西女碩士案從一個尋親模範故事，成為一個「不具清晰意識的女性流落在外，被迫與陌生男子發生性關係並生育子女，當局也坐視不管」的恐怖案件，熟悉的套路、破綻百出的溫情包裝，如今難以蒙蔽廣大群眾。眾多網友與自媒體紛紛質疑，「哪怕撿到了丟失的物品，一個正常社會的文明人也是第一時間報警，更何況一個失蹤了10多年的大活人」。

儘管有人仍認為，深究下去會破壞卜女家庭，她的孩子可能被送往福利院等等，但更多網友反駁，卜女的精神症狀並非絕症，卻可能因為這種「收留」失去10多年的人生，她不該為了維護這樣的「家庭」而付出慘烈代價。更有人清醒地指出，張某的行徑就是徹頭徹尾的犯罪，不管怎麼包裝，多麼溫情。比較實際一點的頻道，則是趁機製作了「被拐到大山後如何自救」的影片教學。

許多媒體與網友也熱烈討論此案暴露的社會議題，包括患有較輕微精神疾病的網友，分享治療過程和清醒程度的差異，另外許多人討論精神障礙者的權利處境；網路更重新挖出2022年法學講師羅翔的影片，他指出在中國買賣珍稀保育動物，初犯可判五年以下有期徒刑，但根據中國刑法第241條，收買被拐賣的婦女、兒童只判處三年以下徒刑，「非法買隻鸚鵡比買個女人還嚴重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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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最受批評的，仍是此案官民相護的包庇網絡惡狀。受到徐州鐵鍊女案啟發而成立的網路媒體「自由娜拉 NORA」 ，在其「五問山西政府公安部門」的公開倡議中指出：鐵鏈女事件後，官方部署了為期一年的打拐行動，而更早之前，晉中市政府2016年就發佈了《關於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的問題的意見》，然而晉中警方與和順警方一直都沒有去救助卜女這樣「沒有戶口」的精障女性，質疑政府怠惰之罪。自由娜拉 NORA強調：

「不要再拿出『結婚是農村精障女性最好歸宿』的『現實主義』論調，我們需要用堅定不移的怒吼，一次次教育公權力部門：絕對不能接受在事實不清的情況下，繼續用『收留』掩蓋『強迫婚姻』或『強姦』。」